這一天，母親又早早的上山。山上有幾顆野楊梅竹，結出的果子不過比手指頭稍大一些，看著紅艷艷的，味道酸勁，尋常人吃一顆便牙齒發軟，卻是我的最愛。

再過幾日，楊梅便過季了，母親便說多摘一些放冰箱裏冰著，想吃的時候可以拿出來打打牙祭。

可等到中午，依然沒見她的影子，我不由得著急。

平日裏她出門，約莫個把兩個小時便回來了。今日足足過去了五個小時，還不見人影，莫不是出了什麽事吧？

如此一想，更是坐立不安。

昨天夜裏下了一場大雨，山路必然泥濘。早上母親出門的時候，我便說了過幾日再去，可母親非要堅持，又念著那幾棵野楊梅樹離山腳並不遠，便也由得她去了。

可是現在，卻是由衷的後悔。顧不上想太多，到春嬸兒家喊了一聲，請她幫忙上山找找。

春嬸兒一聽母親許久未歸，也有些著急，連忙喚春叔帶人去找。一邊又迎了我進屋，各種好言安慰。

我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著，心裏頭卻越發的焦急了起來。數次想要起身出門，看看狀況，可想到肚子裏的孩子，到底還是按奈了下來。

每一分鐘，都像十年那樣漫長。終於，半個小時後，春叔回來了。

與他一起回來的，還有村裏的幾個小夥子的母親。只是，母親正趴在一名小夥子的身上，身上頭上全是血，已是人事不知。

“媽！”手中的茶杯“咣當”落地，淚水頓時奪眶而出。

“楠姐應該是在山上摔了一跤，撞破頭了，流了挺多血。”春叔擦了把汗，：“之之，你先別著急，我已經讓阿元把車子開過來了，馬上就送楠姐去醫院。你現在我家待著，一有消息我就立即通知你。”

“我也一起去。”我顫聲道：“我現在就去開車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春叔顯然是不讚成的，剛要反對，卻被春嬸兒打斷了：“楠姐是之之的親媽，這一身泥一身血的，之之肯定坐不住，就讓她去吧。”

不等春叔說什麽，春嬸兒又轉過頭來：“但是你現在太緊張了，開車肯定不安全，就讓阿元帶你們去醫院，人多也方便些。”

“嗯。”我用力的點著頭，走到母親身邊，緊緊握住她的手。

她的手上全是泥巴，還有星星點點的楊梅汁。流在衣服上的血跡已經有些幹了，不小心碰到，又粘又糊，血腥味撲鼻而來。

孕婦對任何味道都特別敏感，我也不例外。方才靠近，便覺得胸腹間翻湧得難受。

可相對起胃的抗議，心中的愧疚更讓我忍不住想哭。

若我沒有懷孕，不是成天想著吃野楊梅，母親就不會冒著危險上山采摘。若我早上能堅持多一會兒，母親或許就不會有這樣的遭遇。

都怪我！都怪我啊！

淚水一滴滴的滑落下來，滴在母親手上，暈開了已經幹凅的泥印子。

我本就不是個愛哭的人，從小到大哭泣的次數屈指可數。可光是年後到現在，我已不知道哭了幾次。

兒時的歧視和嘲笑，我可以一笑置之。兩段婚姻的不幸，我也可以不去回顧。可母親是我最親的人，給予了我生命的人，她若有事，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。

“之之，你冷靜一些。”春嬸兒輕聲道：“我知道你現在肯定是很難受的，但你總歸要為你肚子裏的孩子著想才是。楠姐受傷了，肯定是要人照顧的，萬一你悲傷過度，有點兒什麽，又要找誰來照顧她？對不對？”

我用力的點頭，吸了吸鼻子：“春嬸兒，我知道的。”

她所說的，我都知道。只是因為受傷的人是我最親的人，因為母親此時的樣子太過恐怖，才會讓我如此焦急。

經過春嬸兒這一番勸慰，多少也冷靜了些。

她說得沒錯，我和母親是相互扶持，相互依靠的。若我悲傷過度，傷了自己的身子，那就沒人能夠照顧母親了。

在她的勸慰下，我總算是慢慢的平靜了下來。越是遇到大事，越是需要冷靜，才能更好的處理事情。

阿元就是開果園的那位村民，母親時常過去買果子，跟他也很熟了。

所以看到母親的狀況時，他絲毫沒有推托，面色一肅，立即招呼我們上車。

賣果子用的小貨車當然是不如正常的轎車舒服，甚至還稍稍有些顛簸。可這卻是他開得最順手的車，一路飛馳狂飆，爭分奪秒的趕往醫院，盡力的爭取給母親救援的時間。

看到母親被推入急救室的那一刻，不由得慶幸小城市的好處。正是因為這個城市小，人口不算密集，緊急醫療才有這麽快的速度。

“別擔心，吉人自有天相，楠姐不會有事的。”春叔在一旁結結巴巴的安慰。

農村人說話耿直淳樸，這大概是他唯一能想出來的安慰之語了。

感激的朝他笑笑，用盡了力氣卻無法彎起嘴角。阿元走了過來，低聲道：“別想太多，你先休息休息，保重身體要緊。”

“嗯。”我低低的應著，順從的在一旁的等候區坐了下來。

這個速度一路飆車過來，其實是很難受的。當時只顧著母親的狀況，還不覺得什麽。現在母親進了急救室，身邊一下子空了，小腹便隱隱的有些發墜。

我知道，這是因為太過緊張導致的。這也說明，情緒的波動確實會對胎兒有不小的影響。

下意識的撫上了微微凸起的小腹，暗暗祈禱母親和胎兒都能平安無事。正在這時，肚子突然有了一種奇異的感覺，仿佛一條小魚受到驚嚇，尾巴一擺，鉆進了水草裏頭。

不由得一怔，還沒來得及辨清這陌生的感覺是從何而來，肚子裏又輕輕的動了一下，仿佛那條小魚想要觀察外面的世界，又試探性的擺了擺尾，探出頭來。

是……

胎動？

仿佛在回應我的想法，又是一下輕輕的動彈，這一次的感覺更加明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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